铃鹿雨下（序）

不久之前，我举家搬至涩谷，在整理物品时，发现了几篇遗失的手稿，看字迹并不是我的手笔，正巧闲来无事，便花时间读了一读。入住新家的第一天，我就直至半夜都无法安睡，伴着妻子的鼾声一口气读完了那几篇手记。读完后彻夜难眠，我总觉得有种恶意的目光在自上而下俯视着我，直到妻子起床为孩子准备早餐，我的意识才接着几道晨光浅浅的滴入了梦乡。

凭随行的遗书来看，我大概是在去年冬天得到的这份手记，这是一位过世的友人寄予我的礼物。那时我忙于完成手头的小说，正在为出版的事焦头烂额。等我在故乡东京收到这封遗书与随行的几篇手记时，他已经与世长辞了。

遗书上只是简单的自述了他自杀的原因，妻子的出轨与孩子的车祸令他抓狂，以至于他决定用死亡来逃避这些痛苦。我原先并不知道这件事，发生于友人身上的不幸与他的自杀都相当突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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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在悲伤之余也不由得深深的感到惋惜。

他是一个肤色紫檀，单纯勤劳的老实人，在学生时代，他就是一个待所有人都相当热情的家伙，就连有无趣的家伙故意拿他贫穷的家世旁敲侧击地嘲笑他。他都只是摆出一副为难的表情苦笑，用一种近乎乞求的卑微语调回应一句“你们别再挖苦我了！”每到这时，就连那最顽固的孩子，也会被其触动，生出一丝怜悯的意味来。当好事者没能让他愤怒，也渐渐的失去了兴致，转而欺负其他同学了。我与他的交集不浅，或许是因为我俩都从事写作行业，总之他是个乐观积极的男人，我对他的印象不错，当我收到他自杀了的消息时，是相当吃惊的。

遗书里还写了些我们从前的琐事。在表达了对我新作的见解与赞美后，才终于提及关于手记的事。这是他从一家旅馆的失物处得到的遗物。老板说，那大抵是他从前侍奉的主人的手笔，不知为何错寄来了这里。十多年来一直没人来取，便大方的给了友人。其中有篇是友人的笔记，看起来应该是旅馆老板对那位主人的回忆。他说读来十分有趣，应该能为我的写作提供素材，便一并寄给了我。交代完这事，信便永远的没了下文。

我认真读完了友人的遗书，却迟迟没有耐下性子去好好阅读一遍那篇笔记。妻子把它放在了我平时存放信件的抽屉里，没过几天就淡忘了，直至今天才被重新发掘。

遥忆起友人曾说过的一句话“所谓日常与无常，不过全是老天爷的恶趣味罢了。”我原只把它当作一句饭后无厘头的闲谈，如今看完这篇手记，我也多少能理解所谓“老天爷的恶趣味”了，在此卖个关子，相信你耐心看完，也能参悟其中之奥妙。

以下便是那几篇手记的原文。

家仆的回忆

关于铃鹿小姐，她着实是位温柔到让人受伤的女子呀！

祜小姐是铃鹿家的长女，自然是老爷所关注的对象。因为夫人在祜小姐出生后次年生下幸小姐就过世了的缘故。老爷子小就对祜小姐比幸小姐要严厉的多。将他视为铃鹿家主来培养，以后追随老爷的脚步从政。或许是因为那时女人从政似乎已经司空见惯了。老爷的父亲也默许了他打算扶植小姐的行为。

小姐从小便体弱多病，更是在一岁不到时染上了肺疾。记得那天有位老爷的兄弟来府上拜访，非要抱一抱小姐，结果他抱着小姐吸大烟，反倒给小姐的肺吸坏了。老爷得知后大发雷霆，直接与那人断绝了关系。老爷还是相当疼爱小姐的呀！自那以后，小姐便经常咳血。老爷寻遍了整个京都的名医，没一家的方子能治好小姐的病。老爷走投无路，为了给小姐治病，甚至去请了一位相传是平安时代清明大人的后人。那位大阴阳师见小姐第一眼就说她阴气太重，面露凶光，有鬼神之相。大家都觉得他是个骗钱的神棍，可是…可是小姐卧病这么多年，每到冬天就只能卧床不起，仿佛随时都会死去的样子，老爷会去相信那位大阴阳师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呀。对的…是无可奈何的！他每个星期都会来一次，每次都和小姐单独呆在房间里做法，绝不允许有人偷看。这种“治疗”一直持续了半年有余，我一直放不下心。啊！罪过…真是罪过…有一次阴阳师来做法，我实在是好巧，忍不住趴在门缝上偷看。竟看到了阿鼻地狱般的可怜场景啊！罪过罪过，您看过那篇手记，应该知道那人对小姐做了什么，那太可怕了，小姐竟能忍受如此痛苦，她从始至终都是个天使般温柔善良的孩子呀。那是他刚满16岁，在被阴阳师玷污后病便竟奇迹般的好了。真是罪过…

要怪罪的话，那就只能怪罪我的愚钝与夫人把小姐生的太好看了。或许是多病的缘故，小姐的皮肤从小白得可怕，那不是一般人们称赞皮肤美白的白，祜小姐的白是趋近于纯白的白，就像迦蓝顶的白雪一般。小姐几乎一半的时间请假在家，总是把自己锁进老爷的书房里，可就算如此不经世事，她也是整个东京贵族圈子里出了名的美人。要我说小姐的美貌早就超越了夫人的美貌，就算世人知道她随时随地都可能玉陨。来上门商议婚事的人也是络绎不绝，小姐床头每天都必然插着名门公子们送来的洋花。

相信如此，您已经明确小姐的美貌了。接下来我要说的是，关于小姐的性情与她超凡的天赋。

祜小姐的性格相当温顺，她总是宁静的坐着，就好像百货商场门口的路灯一样静谧。待人也相当温和，平日里就像一只温顺的麋鹿似的，就我父亲的话说“有一种哲人浑然天成的忧郁气场”。仅仅在家小姐就展现了她惊人的天赋，比起幸小姐喜欢哭闹着把整个府上闹得团团转。祜小姐平日总是呆在房间里，不是阅读就是写作，小姐自识字以来就一直热衷于做这两件事。祜小姐还要比其他孩子聪慧，她一遍就能记住所有的礼仪。不仅如此，就算小姐常年在家，她每次学期考试的成绩依旧名列前茅。我想老爷也相当中意小姐的天分，总是带她去参加各种高档聚会，与小姐谈论时政，面对各种挖苦或是提问她都能游刃有余地轻松化解。老爷断言，小姐一定能成为一名杰出的政治家。可惜…后来的事你也知道的，小姐和老爷大吵一架，离家出走，几度寻死…但这也绝不是老爷的过错啊！老爷被迫把枯小姐送进了精神病院，又再为她安排了一场妥善的婚事，被迫放弃了他对小姐抱有的政治梦。

唉，怎么会这样呢？小姐，明明那么幸福，她是活在所有人的爱里的呀！为什么要寻死呢？为什么会发疯呢？她总是对着我们笑，就连打扫房间都是自食其力，绝不让佣人插手。她也是府上唯一一个会问我们佣人过得如何，会不会太辛苦了，偷偷给我们吃高档点心，像基督教堂里供奉的圣母玛利亚一般温柔的人呀。我辞去工作时，她还一直自责是自己的某些原因导致了我的离开，并以朋友的名义私下又给了我一笔不菲的钱。这我才能开起这家旅馆的呀。可是这么好的人…怎么会呢？铃鹿祜小姐，明明就像观世音一样嘛。唉！罪过…真是罪过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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